这些彩色玻璃经过高温融化、冷却定型，明明是坚硬的，却用清澈似水的表面迷惑了观众，它们像镜子，每个人根据各自的经验产生了不同的联想，每个人都可以给这些雕塑一个故事。
roni认为，正是不同的经验和故事告诉了我们，自己是谁。
走进这个安藤忠雄建筑的每一个拐弯，都像随机翻开roni日记的一页：她去冰岛拍的照片，她摘录的诗句，她收到的礼物，她剪剪贴贴的画，还有日记主人自己才知道的谜。
比如她特别中意把作品“成对”展出，从1970年代末的第一次展览她就这么做了，把两张非常相似的照片摆在一起，或者把两个一样的雕塑放在不同的地方，她的作品总是成双成对。
相反的是，roni是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独处的人。她说她生活中90%的时间都是一个人，这次她也一个人来中国。
她曾引用《天才瑞普利》原著作者patricia highsmith的话说，如果你和别人住在一起，他们就会破坏你的想象力，所以她总是捍卫自己想要独处的愿望，这样就没有人能干扰她的想象力了。
今天，和我们一起看看roni horn的故事。
头图《双水》© roni horn和美术馆展览现场，摄影/jjyphoto
● 上图《the selected gifts》1974-2015 © roni horn；下图摄影/blaine davis
在冰岛灯塔独居
●《doubt box》内页 2006 © roni horn
说roni是艺术家，不如说她是一个孤独的探险家。她曾经频繁地去冰岛，她说冰岛大到足以迷失方向，又小到足以找到自己。
1975年，19岁的roni从罗德岛设计学院毕业，第一次去冰岛过暑假，1978年，她从耶鲁大学雕塑专业毕业，又去了冰岛，这次骑摩托车旅行了半年，没钱就在海鲜工厂打工，晚上听着渡鸦的叫声睡觉，她说哪怕闭上眼睛，都可以感受到风景。
后来去冰岛变成了习惯。冰岛南端dyrhólaey的海岸上有一座灯塔，她参观过好多次，知道那里提供基本的住宿，附近没什么人。
当时她就想去一个遥远又孤独的地方，不做任何事，就是待在那。
● roni在dythlóaey期间画的画集结成《bluff life》，这本书是她《to place》系列的开篇，这一系列丛书记录了她在冰岛多年的经历 © roni horn
●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陈列《to place》系列 © roni horn 摄影/jjyphoto
1982年，roni在灯塔里住了两个月，她和我们分享了一段灯塔生活：
我望着塔窗下面明亮的夜，鸟儿悄无声息地从海面聚集到草地：绒鸭集合了，发亮的白色是公鸭，素净的棕色是母鸭；蛎鹬笨拙地在地上啄食；一只白色大鸟悠悠地昂首阔步……这个画面好像儿童故事书的插图，只不过那些进行类似社交活动的人类都变成了动物。不完全的黑为这个画面增添了戏剧效果，我继续观察，等待着秘密集会的故事展开。
眺望大海，乌云密布，底下藏着冷淡的橘光。在这橘光底下，我看见好多渔船正在这片水域偷偷捕鱼，他们的船灯开阔了视野。这夜一览无遗，却仍有许多传说。
或许在另一个时空，roni真的是一个守灯塔的人吧。
想想圆塔城堡里的哲学家michel de montaigne，或者住在瓦尔登林中木屋的作家henry thoreau。他们都选择了隐居，不仅仅是为了逃离循规蹈矩的生活、必须的社交活动，更是为了接近自己的本质。
● 《landmannalaugar, iceland》1993 © roni horn
● 《man in hot pot》1991/94 © roni horn
在那个遗世独立的岛屿，roni形成了对自己、对世界最清澈的认识，她说清澈，是因为它全然不受社会成见的限制。
她对冰岛的一个深刻记忆，就是那里变幻无常的天气。在那样持续的、无情的变化之下，社会的所有衡量标准，身份、阶级都显得不再重要，在那里越久，roni越不在意所谓的“标准”。
这些年roni不常去冰岛了，因为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需要冰岛，冰岛给她的已经留在了她自己身上。
想当男人也想当女人
● roni拿着她受作家hélène cixous启发创作的摄影书《index cixous》
roni聊天十分率性，经常开玩笑，偶尔夹杂着“oh man”或“babe”，没话说的时候就不说了，哪怕外面是阴雨天，也让气氛变得轻快。
冰岛彻底洗涤了她的不确定吗？她说当然不是。自我怀疑是一个无尽的深渊，里面充满无尽的怀疑。现在还是有很多怀疑，只是在怀疑和相信的天平上，她往相信倾斜多了一点。
她相信性别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造成区隔的概念。
●《a.k.a.》（局部）2008-09 © roni horn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摄影/jjyphoto
roni是一个无性别的名字。
她有所谓的男性特质，也有所谓的女性特质，她都喜欢，都想要。她不在乎性别代称，不在乎别人称她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两种都有，那不是很棒吗？
不管是二十多岁，还是前几年已经六十多岁，她都有被赶出女厕的经历。roni笑着说这些尴尬时刻数不胜数，她发现别人猜不透她的性别的时候，那些人会显得比她更慌。
她享受着一种模棱两可，她觉得矛盾的东西非常性感，双重之间才有探索的余地。
● 《becoming a landscape》1999–2001 © roni horn
● 《dead owl》1997 © roni horn
● 《untitled (isabelle huppert)》2004 © roni horn
roni不断玩耍着“双重”的概念，包括这次展览的标题“非梦 亦梦”（a dream dreamt in a dreaming world is not really a dream ... but a dream not dreamt is）。
她认为，单一性只会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远，所以她产生了“成对”的想法。每个单一的东西都只是一个点，当有两面存在，你才能完整了解一个世界。
终身失眠患者
● roni有三个工作室：曼哈顿工作室，截图/art21；纽约州北部工作室，摄影/roni horn studio；缅因州工作室，摄影/blaine davis
roni从没想过做别的职业，做艺术家，就是可以随心所欲远离职场和社会的工作。
她说自己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如果必须去见人，她可以很外向，但她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减少去冰岛之后，roni继续在别的地方旅行，偶尔回家反而像放假。疫情封锁的时候，她倒很自在。
她不喜欢按照固定的步骤做事，有时候她一整天都在家看书，有时候埋头在工作室12个小时，她喜欢一个人工作，也不放音乐，环境音是最好的。
roni经常把诗人emily dickinson的句子做成雕塑，那个以离群索居闻名的诗人，在孤独中文思泉涌。roni认为她们很像，她的创作也诞生于孤独的生活方式，她完全明白那种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的感受。
● 上图《夜幕深不可测，清晨无可避免》（局部）2006-07 © roni horn；下图《两只蝴蝶从午间出发》（局部）1994-98 © roni horn 摄影/pinko
roni从小失眠，以前会让自己哭一下方便入睡，现在就随它去吧，反正晚上往往更容易工作。这次在顺德，她照旧半夜起床，在酒店工作，白天等大家醒了再到美术馆工作，累了自然而然就会停下。
她认为艺术是让人最接近自然状态的东西，这种自然状态可能像盘古开天地，有许多复杂到无法理解的事物，这个为什么是这样？那个为什么是那样？有趣极了。
●《two pink tons》2008 © roni horn 摄影/pinko
●《pink tons》2009 © roni horn 摄影/tate
艺术家lawrence weiner说，大家都想把艺术家的作品合理化，但事实上，它不应该有什么道理，用理性在艺术中寻找答案是不合适的。
对roni来说，问题就是答案。她喜欢那些不会带你去任何地方的东西，你必须自己弄清楚你要去哪里，否则你将一无所获。
爱人者，人恒爱之
● juergen teller拍的roni horn
● roni horn拍的juergen teller
roni曾经坦言，在某种意义上，她觉得自己非常自私，因为必须自私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对群居动物来说，喜欢自己呆着好像隐藏着孤僻、难搞的意味。roni身上偏偏又有“喜欢独处”和“广交朋友”两种特质。
她有许多同行的朋友，félix gonzález-torres、donald judd、、matthew barney、。helmut lang形容roni是一个“直接、风趣、超级有爱”的人。
● 1990年艺术家felix gonzalez-torres和确诊艾滋的恋人ross laycock看到了roni的《gold field》，这件作品给了他们极大慰藉，后来roni horn把原来的一片金箔做成了一对送给他们。《paired gold mats, for ross and felix》1994-2021 © roni horn 上图摄影/roni horn studio，下图摄影/pinko
roni的幽默感是家庭养成的，她家是东欧犹太移民，父亲在纽约开当铺，她的代表作之一金箔雕塑《gold field》正是与此有关。
但也是因为和父亲关系恶化，让她迫切地想离开家。她说那段时间非常沮丧，那是一个经历血肉剥离才能重生的过程。
直到40岁，她才松了一口气，她意识到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生命中最糟糕的那一半已经过去了。
● roni拍她的侄女georgia从6岁到9岁之间的模样，每次拍摄都会按下两次快门《this is me, this is you》1997-2000 © roni horn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摄影/jjyphot
展览中有一个仿佛书卷般展开的角落，里面陈列了一长串roni收到的礼物的照片，有玩具、餐具、肉丸、橄榄油、手套、手表、书、情书、朋友的作品、幸运饼干……
“有一天我偶然环顾自己的房间，看到架子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我收到的礼物，然后我开始回忆它们的历史。太令人难忘了，这些都是真正打动我的东西。”
●《the selected gifts》© roni horn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摄影/jjyphot
● 《the selected gifts》1974-2015 © roni horn
走到这一串照片的末尾，有一棵长得很奇怪的树，是roni的侄女小时候送给她的。当时她在外面旅行了半年没有回家，侄女想她，就动手做了一棵橄榄树，用管子、羊毛和胶水糊的。
roni说那是她见过最丑的橄榄树，但她非常非常喜欢。
roni所谓的“自私”，她的清澈、不拘限，除了来自长时间独处练就的笃定，或许也来自她其实毫无疑问地被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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