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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07 17:30:00

钓鱼 ©️毛同强


受访:毛同强

采访及编辑:陈颖


谈西北的当代艺术,毛同强是一位绕不过去的艺术家,他的作品之所以打动我们,是因为在他身上,有一股属于西北人的“蛮劲”——既然用言语来描述死亡,与亲眼看见尸体之间存在距离,那么,我就将证据拿过来,摆到你面前。


“摆”,是毛同强很多经典作品的展现方式,无需过多修辞,作为历史的物证,大规模数量级的实物,经过编排和堆积,自然就散发着一种让你不得不承认事实的强大气息。


毛同强对历史证物和档案的考古充满了冲动和热情,锤子、镰刀、地契、经书、人事档案,甚至于子弹孔的痕迹,都基于事实,也基于想象,他在历史和日常的混沌中发掘着事物与意义的关联,又在关联中暗语着真相。


打边炉和毛同强的对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喝着茶,进行了六个小时。对于既定文本而言,大部分的对话都无关紧要,因为走向公共传播领域,必然会经过层层过滤与重组,只是潜藏于心底的声音,不停追逐着我们。然后,走向最高的沉默。


毛同强对个人与集体之间的关系保持着很高的敏感度,作为六零年代生人,最怕的是经历历史的闭环。虽然艺术曾经试图在夹缝中走向“自由主义”,如今,什么是真正的问题?谁还愿意这样提问呢?如果不能讨论“真问题”,毛同强说,那就不如钓钓鱼算了。


最近几年,毛同强几乎停止了创作,一个人写写字,一个人垂钓。以无聊打发日常,就是他对这个时代的回应。


混着日子


artdbl:从《死亡档案》到《工具》《地契》《经书》,及至《我有一个梦》《家庭》《档案》,你的作品并没有过多的修辞,作为历史的物证,它们也把握住了历史与现实的意义。在今天,你关注的问题是什么?


毛同强:对于我所经历过的那些忘不掉的事,我依然还有质疑和追问,但过去一些作品,现在再想要像过去那样实施,基本上不可能了,一方面因为作品体量太大,占用的资源太多,另一方面,估计现在谁也不想找麻烦。最近在重庆悦来美术馆的展览,我收到了俞可馆长的邀请,我说,我的作品反正都是这一类东西,如果可能用就用,既然答应了参加,我也不“捣乱”。中国这种发展中的状态,各种变数都是不可预测的,尺度也是动态的,只能瞎蒙瞎碰。就像谁也没想到疫情就这么不了了之,这也算是“中国特色”,遮遮掩掩、说不清楚。


在这些状态下,艺术家连拥有工作室都是没有意义的,先不说我的工作室在城市改造过程中被拆了,工作室也好,美术馆也好,物理空间在中国都是不稳定的,伺候空间反而是一种压迫人的事情,这岁数就不折腾了。没有了工作室,我的思考也和物理空间越来越没有关系,只关乎想法本身的质量。


artdbl:你怎么看现在这种环境?


毛同强:疫情三年,除了为展览做了《江河·密码》《盐碱地》《负片辨识》这几件作品,我几乎什么都没干,在市区周边钓了三年鱼。现在就是钓钓鱼的环境,不敢说绝望,你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安慰自己也是一个理由,无聊也是一个合理的出口。


我家离市区周边很近,基本上每天一到黄昏我就出门,有时候就在池塘边夜钓。


我小的时候,银川的湖比现在多多了,那时候钓鱼特别简单,放下去就钓上来。后来,真的湖被填了,为了植树造林,又都重新开始人工规划建造假湖。原来黄河上下游的关系是天然的,过去的湖对汛期也有自然调节的作用,现在的水反而需要花大力气才能引进来,连黄河流域的用水都只能一段一段地配给。这个时代制造了很多说不清楚的事情,非常荒诞、模糊。为什么马尔克斯和中国作家有那么多神交,就特别荒诞。过去如此,现在也一样。


在冬天,黄河结成了很厚的冰凌,钓鱼也需要打冰,在零下20多度的夜里,有的人搭起帐篷,我没有。每天收获一些野生的鲫鱼,我也不吃,都送人了。遇上沙尘暴的天气就不钓了,钓鱼就是混日子,真的是混着日子度过了整个疫情。


artdbl:我们曾经和很多艺术家讨论过,会不会,你怎么看?


毛同强: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明白。你看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过程,涉及到讨论中国问题的作品并不少,但是现在为什么少了?照理来说,今天的现场是资源最好的时候。


中国现在依然处于一个人类历史上说不清楚的灰色地带,是一个巨大的试验田,试验田的可能性就预知着未来的各种可能。过去的现场和资本的关系不大,和人类文明距离也比较远,我们在封闭和开放的过程中接触了各种思潮,理想主义的产生充满着各种幻觉和不确定性。今天的现场有它成熟的一面,年轻人对资本、教育、对全球化身份的认知都有认识和体验。


讨论问题基本的态度和是非观,依然是共同的认知,但大家毕竟都是肉身,艺术家也不是要逞能,艺术毕竟只是表达想法和态度的说话方式,非得拿肉身和搅拌机比划,肯定是毫无意义的。


涌动的暗流


artdbl:你以社会田野的方式进行了大量的调查,搜集到的镰刀、锤子、档案、地契、经书、人事档案等等物件,单是体量就足够震撼,你的在地性工作是如何开展的?你的方法是什么?


毛同强:我的方法比较土鳖,就像从农民手中收锤子和镰刀,数量一多,就是一门生意而已,自然就有人去做了。那些档案,都是被销毁的证据,它们最后就像废纸一样,一麻袋一麻袋地到了处理厂,有心眼的人截下来,流到了市场上,一件一件分开卖,这也是生意。各种人都能在里边获得利益,就成为了可以保留下来的东西。


“工具”和“经书”,是两种经验和方法,前者不需要调查,和“地契”一样,都是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符号。符号意义只是一部分,真正有意义的部分,在于生命和历史的循环往复。与真正的社会调查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最后回到视觉,回应我自己的感受,所以讨论所谓的在地性,也就是在生存空间里讨论“我”,我想说什么才是重要的。


“经书”这个作品做得很费劲,我的调研工作前后进行了三年多,沿着黄河从陕西宝鸡到渭南,进入河南,从河南进入安徽皖北,又往江苏走,从江苏一直到温州,又从南京、无锡、上海一路过来,最后到了山西和北京。这一路,我走了三次。我到了不同的现场,安静地听,和他们对话,去问不同阶层,不同经济收入的社会人群,他们为什么接受这个信仰。在黄河这个为中原文化制定上下文规则的文明关系里,为什么人们对这个信仰的反应特别迅速?我调查的,是在浅层的公众情绪以外,一种暗流涌动的民众情绪。


artdbl:作为艺术家,虽然没有明确地表达出来,但那三年对于“经书”的搜寻,你是否有不自觉地形成一些结论?


毛同强:中国人一直都面临信仰问题,但多少年都没有人再讨论我们怎么来理解内心的归属,理解何处是家园,理解我们的宇宙观是什么。这个问题到今天依然严重,即便面对着一群追求信仰的人,在我看来,中国人的根源性问题依然存在——心里没有一缕缕青烟,信仰就像是交易,实用性太强,真正的精神性需求不大。他们也问过我,在走访不同阶层的人群过程中,我认知的知识分子和农民,差距到底有多大?我实事求是地讲,差距不大。知识分子也许在经济层面能得到一点改变,但是他们所祈求的,也都是在他们所认为的领域里,在个人的经验关系里,能够获得安全感。


当然,说到真正的牺牲精神,那个纬度对于讲求实在的中国人而言,其实有一半是虚幻的,我们确实没有宗教信仰的训练,或许也确实是穷的时间太久了。如果人的内心真的能够跨越唯物主义的前提,尤其是世俗唯物主义的段落,进入到唯心主义的可能性里,那这个人是具有精神性的。


artdbl:你搜集的锤子和镰刀,为什么都生锈了呢?


毛同强:作品都并不是大白话,有很多解读的可能性,这才是艺术。这些都是经典人群用过的东西,每一件工具里都有汗水,有每个人的温度,有时间的消耗,有从新到没落,再到废弃的过程。中国社会里的经典人群,就是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无产阶级,他们打下了世界,也经历了时代和命运的跌宕起伏。锈就是一种态度和历史过程。废弃的工具,会有什么结果呢?


artdbl:你是如何关注到“地契”这个物件的?


毛同强:活在中国的当下,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没有意识到,那还了得?国家的概念就是语言和疆土,私人财富无非就是不动产和个人价值。直到到今天,你我所面临的问题,根源都还在土地。土地问题的背后,每一张地契的背后,都绑着个人和家庭的命运,就像你我现在手里拿的房产证,背后的故事就太大了。地契既然能作为一张废纸离开它的拥有者,就意味着它在社会变迁中失效。无效性的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正因为无效,我的作品才得以成立。


关于“地契”,我做了三个版本,分别涵盖了清末民国初年、建国前后、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后等重要时期,里面都暗含着着个体和时代的逻辑和节奏关系。在这个作品里,地契和展览空间有着微妙的关系,为什么有的地方堆积得特别多?那都是时代更替的时候,交易量最大的时候。地契真实地反映着各个历史时期的房产买卖关系, 解读地契,就是解读历史。


我不是研究文本的人,历史和问题都是复杂的,土地问题的研究,系统特别庞大,我完不成,也不是我应该去做的工作。说到底,那是一种艺术的呈现方式,内容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只在乎肉身的感知和想象,用形象的方式来推倒内容,制造不在场的戏剧感。


artdbl:从“工具”、“地契”到“人事档案”,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毛同强:《死亡档案》是档案型作品的第一件,但这是一个“假档案”,虽然确有其人。档案的归属应该是保险柜,但我把自己的感觉和想象,根据新闻和档案的真实性,改造成了一种波普广告。现在想想,我还挺喜欢当时的我做的那批东西。


人事档案实际上是一种管理系统,非常无情,很厉害。你们的父母也许没有过这种经历,但我的父母有,我本人也有。每次考试成绩,入团入党的情况,上山下乡的记录,在单位的表现,犯的错误或者得的奖,别人打的小报告,都在里面,你得不停地在向组织汇报,但你根本不清楚哪一个东西就能把你治倒。有的人档案很厚,一辈子都在不停地在交代。


这都是我们曾经有过的历史,曾经有过的生活,都是个人生活和社会关系的文献。栗宪庭曾说杜尚的小便池针对的是文化,小便池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但我所搜集的物件,单件都具有强大的意义。这种社会的参与,不敢说是沉重的负担,但确实是有感而发的,是个体经历告诉了我们社会的模样。


社会学问题都具有前瞻性和预感力,艺术做不成真正的社会学,但可以产生影射作用。就像我到了这个年龄,就明显感觉到了某种闭环,我们从最烂的那一站开始走,猛地发现,又回到了原点,不好耍了。问题到今天依然存在,但我为什么不再做作品,当你不能真正地开口说话了,这时,其实你就可以闭嘴了。


artdbl:真正的问题不可以谈,是你不再做那些作品的原因吗?


毛同强:我现在基本上是呆着。今天该如何讨论像《秩序》和《秘密涂鸦》这些作品?像巴斯奎特、凯斯·哈林,他们在火车站、汽车站、地铁里玩的涂鸦是公开的表达,他们的涂鸦让他们成为了公众人物,成为了艺术史的英雄,具有文化符号意义和金融属性。班克斯愿意隐匿自我的身份,那是一种幽默的艺术游戏,那是因为没人找你,国家真动用机器找你,你躲得了吗?但是在这儿,一直来自民间的涂鸦者,背负着某种使命、风险和不测,他们和社会构成了两极关系。牺牲了所有的个人性,才有了集体,而这种隐藏的声音,就是底下真实的情绪,这是我所要寻找的,这也是我每一个作品的逻辑和理由。


花手绢


artdbl:你的路线是杜尚的,还是博伊斯的?你的方法源自哪里?


毛同强:杜尚和博伊斯是两路,一个从文化和哲学的角度执行,一个要进入社会。做作品的时候,你还想不起来这些大师,只是必须承认,我们肯定是受了这些人的影响。他们之所以被称为大师,就是他们为后人推开了一扇门,大家顺着这个风景寻找了更多的可能性。但我知道,别人的现成品和我的现成品,区别在于每个物件的经典性和意义。


中国的当代艺术哪有原创性?中国一百年也没出一个思想家,有思想无非也是闲言碎语,也没有成为体系,来引导中国的方向。影响当下的哲学思想,先锋性的方法论,都是针对着资本主义社会提出的。对于中国艺术家而言,提出自身对于生存空间的感觉,这可能是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artdbl:你期待这些作品能起到什么作用吗?


毛同强:人活着都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明天起来都不知道血压有多高,会不会心梗,谈什么期待呢?博伊斯走向了社会运动,那是因为他在他的国家。肉身还是肉身,我们要承认这一点。艺术很大程度就是自我满足的一种宣泄方式,把话说完,过瘾了,就完了。


artdbl:你的作品能脱离现实语境,成为普遍性的美学吗?


毛同强:我根本不关心这些事儿,普遍性的美学对我不生效,我看它们,就像看花手绢一样,也不感染我,我去看巴塞尔,不能说不好,只是与我无关。每个人只能站在自己的经历上来讨论自己的感知、经历和直觉。


现实很复杂,也很庞大,我只能提纯,用一个角度,一种方式,选择某些材料,做出一个个人段落,就像讲故事一样,找重点说。现在大家都试图寻找和推进人类共同的美学原则,没问题,各有各的想法,能做到我也认为很厉害。


将别人的方法拿来,能解决一点自己的问题,多少能有一点延展和涂抹,已经很好了。当你认为这样可以做艺术的时候,方法论的动机也不是你的。


“民间艺术家”


artdbl:你认为你的动机是什么?


毛同强:和自己的内心诉求有点关系,八十年代有一个契机,我正好到浙江美术学院进修,认识了很多朋友,看到了八五的现场,再加上内心不安稳,说得惨烈一点,自己的家庭和童年经历,是一个始终过不去的坎。


我只能说,父母的悲催与不堪,是万万不能让孩子看到的,而我看到了,他们也无助,这就是当时的社会。那时候的大人都会打孩子,因为他们在外面受了气,没有能力来对抗社会,只能回家打孩子。我的父母出生在1930年代,成分都不好,父亲是记者,母亲年轻的时候就被打成右派,于是各种运动的现场,我都经历过,也逐渐明白了人的不堪是来自于哪里。今天的质疑和追问似乎都带着原罪和负罪感。我母亲是南京人,我每次到南京,都会在街头或者酒吧坐很长时间,看着那些二十几岁的女孩,幻想母亲在二十几岁的年龄所经受的磨难。所以,你就会告诉你自己,这件事不对。


文革的时候,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跟前发生了一次武斗,虽然不明白,但是死人总是认识的,不下于100具尸体摆在你眼前,那种场面在记忆里是抹不掉的。我做作品,因为我知道它们和我的生命发生了关系,就像博伊斯,如果不是他经历了飞机的坠落,对着毛毡和黄油,他能有那么深的情感吗?现在的当代艺术都不干这个了,现在当代艺术讨论的问题我也看不懂,当然我也不反对,我并不要求所有人都对社会发出感觉,作家也有余华这样的,也有余秋雨那样的,我只对我自己的感受负责。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经历成为了结果,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读了那么多书,见识了那么多博物馆,知识结构是他们的结果。我们就是纯属实的生命感知和生活经历,就是这么过来的。就像博伊斯经历了伤害和战争,他的毛毡和黄油只对他个人有效,对别人有什么效果?如果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知道我只能这样。


我们这一代人都差不多,作品暗含的都是自己的经历,是“直觉”,而不是知识,说到底,都是“民间艺术家”。我在美国曾经被问过师承关系,那里有人来自杜塞尔多夫,或者来自别处,老师都很不得了。我如实回答我是自学的,我确实是零零星星地跟着杂志一点一点地瞎整,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我们的方法,都不是教育得来的,都是碎片化的堆积,哪个老师都教不了你应该如何回应自己的生命。


我们和社会的关系就这么别扭,不如年轻人这么顺畅,尤其是现在的海归,去这个化,去那个化,但是面对真正的权威和中心,哪个也不敢来反。所以,都是伪命题。


闭环效应


artdbl:在你看来,今天的艺术要如何讨论现场?


毛同强:中国的当代艺术和其他人文学科,在理念、语言和渗透感上,还是处于游离状态,不结实。首先,我们没有受过真正的哲学训练,性格里骨子里也没有流淌着这种批判和反思的血液,甚至也没有追问过这种系统训练,所以,这儿厉害的人,不过只是表达了一种“我不愿意被你奴役”的态度,没产生过像汉斯·哈克这类艺术家,能真正地把中国的问题讨论到骨子里,从思辨和表述的准确性上,从问题的指向性、深刻度和语言的逻辑上,都有所欠缺。


或许,我们需要重新讨论中国的文化根性与应有的生态,现在的问题是,接触到的都不是真正的文化,而是一套驯服的工具,这是相当可惜的事情。


artdbl:你现在的作品,从现实主义的取材角度,转向了一种抽象的感知,这种转变是为什么?


毛同强:有些东西已经不能展了,做了也没用。黄土、钢板、瓷砖、芦苇、杂草、干旱的土地,以及关于水的影像,这些都是钓鱼的时候得来的。钓鱼就是等待,我有等待的动机,那是当下反馈给我的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大家都在等待。疫情期间,我们在等待,今天依然在等待。情绪、爱情、亲情、死亡,微观的、宏观的,所有的东西都在等待。不知道能等来什么,也许雨过天晴,也许乌云密布,也许等来甘露,也许只有死亡。不知道,不确定。钓鱼不就是这样吗?


实际上,人到了60岁以后,说的问题都不抽象,都很具体,从x光到核磁共振,从藏药谈到最新先进的西药,从最先进的医学仪器,具体到每个人肾功能、肝功能、心血管,精神分裂、抑郁,身体都很实际,不作假。


牛逼的事肯定离你越来越远,烂事越来越多,已经不是抽象地谈论理想主义的时候,现在是去物质化的时候了,我不想再拥有那东西,做完就扔了,空着手就回家了。你不能幻想是一个多有价值的作品,更不能幻想谁真的来关心你,那太荒诞了。宿命肯定是最伟大的。


artdbl:你会有巅峰已过的感觉吗?


毛同强:我无所谓巅峰不巅峰,有时候,“巅峰”是时代的机会,是时代给的可能性,可以让你那样说话,那样表演。我一个朋友,他的爸爸因为与同宿舍的人吵架,被那人举报偷听敌台,最后被枪毙了。其实五零后六零后,大家最担心的是闭环效应,最悲催莫过于这一辈子从童年的蒙蔽开始,到了中年开始上升,突然慢慢地和人类文明开始有交融和接触,突然“啪”又断电闭环了。


我女儿小时候,我告诉她我没吃过早点,她问,你为什么不管奶奶要钱呢?她不知道那个时代是什么,怎么可能吃早点呢?我们知道的,和你们知道的,不在一个时间点上,自然大家的担忧、反应、抑郁、焦虑就不一样,甚至不着边际的愤怒,都是神经病。


没什么可孤独的


artdbl:你对西北当代艺术,有怎么样的认识和观察?


毛同强:西北人有点像满滩子的羊,散落在野地里,没有谋略,不像其他地方的人,作为暂时的合作也好,联合也好,都形成了一股力量,西北不行,事还没干成,就开始捣乱了,你要这样我偏要那样。


西北人做的作品,都是一种自身的力量,对于事件的介入能力和情商都不够,只能单打独斗,至今都在一种误打误撞的状态当中。就像我对我的作品,至今都没有留下什么记录。敢干,但就是懒散,没有周密的策略。


artdbl:你认为“西北性”存在吗?


毛同强:哪来的西北性?不同的艺术家都有不同地方的属性,但动机的形成和开蒙,也是因为受到了中心文化的教育。地方性并不重要,尤其在今天,选择、判断和所承担的结果都是个人的。


西北没有土壤,太寂寞了,艺术家都到外面去,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场合,把作品挂到了合适的墙上,语境发生了改变,也许才有那所谓的“西北性”。那都是非常复杂的因素,说句不好听的话,得有造化。


artdbl:你如何看待中心和荒野的关系?


毛同强:现在想知道广州的事情,想知道巴黎的事情,不就是很简单的事?时空已经不是问题,角度和原发性状态,以及思考的质量才是问题。中心还是很有魅力的,它会加速你的成长,在银川,半年啥动静也没有,我在这可安静了。我为什么做《盐碱地》?就是蛮荒。地缘性有一定的局限,但是它也是一个方法。


artdbl:在你的感知中,你认为环境和人的世界观之间有怎样的联系?


毛同强:西北的魅力在于没水,就像广东人习惯了一会儿雨一会儿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都是习惯。西北说到底,不如沿海城市复杂,海洋文明还是不得了的,口岸的经商文明会让他们对一个问题的思考多好几个纬度,看一个问题的思路都好几个层次,会举一反三。西北的彪悍来自于可以一叶障目,但同时也可以一眼望穿,就是两极,既看不到真正的复杂性,又能够享受于单纯性里。


二十多年前,我去西海固最穷的地方,我记得特别清楚,烈日炎炎,把皮都晒伤了,地上冒烟,都能感觉到腾腾的蒸汽,特别热,那时候大家都在寻根,我和我的同伴说,朴素其实不是一个好东西,它没有进化过。《江河·密码》这个作品,我借助了生物学和遗传学,讨论为什么我们既懦弱又自卑,自卑又自狂。我们缺少了一种批判性思维,就像今天说不清楚的民粹主义,都是一种缺陷。


在中国的语境下,在哪都一样,我在银川也没什么可孤独的,大家思考的问题都是当下,人的肉身和感知都是具有普遍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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