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当今中国的现代化发展突飞猛进，社会贫富差距日益加剧，环境及生态危机频频告急。设计界亦应有所作为，其中之一乃回头审视历史文献中的绿色生态设计观念，并将其提炼以回馈社会。故因“设计改良社会”并非一纸空谈，这一理念并非为当今社会所独创，此种造物观念在历史上有诸多体现，宋代科学家沈括的《梦溪笔谈》就有丰富的绿色生态设计哲学，如他对于设计伦理的思考、绘制舆图的“二十四至”的方法等都可以给今人以借鉴。文章通过将沈括其人、其事、其言还原至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中，提炼出他的生态设计思想，以供今人慎思之。
关键词：沈括；梦溪笔谈；生态设计；设计理念
检 索：www.artdesign.org.cn
中图分类号：j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832（2017）11-0029-03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我国古代典籍中的设计思想汗牛充栋，但历来行业对其重视却远远不够。抑或因现如今国人依旧厚西薄中太甚？自英国工业革命以来，西方世界设计思想此起彼伏，各种流派相继引领时代潮流登上历史舞台。而“设计改良社会”应属其中的沉淀性理念，似有一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豪迈与社会担当。无论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各种思想的轮番碰撞与你方唱罢我登台，设计对于社会的积极意义和改造价值，却是人类造物哲学的根基所在。早期设计思想家普金在肤浅的装饰形式和功利主义的产品设计的刺激之下，他感受到了一种被贪婪和利己主义所推动的流于俗套的社会风尚。所以他认为“设计可以构建出社会的幸福安宁……艺术的功能可以影响整个社会的变革”。作为建筑师、设计师以及作家的普金关注涉及到了道德和伦理意义。他认为在一个日益膨胀的消费社会里会有一个最佳的经济和社会道德价值观念①。实质上，自西方现代文明在全球扩散以来，尤其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现代性遭遇批判的诸多问题当中，生态、环境、资源的危机愈发尖锐和急迫。②人们逐渐意识到，西方现代文明中的“工业文明”未必能够给人类带来永恒的和谐与安宁。《设计结合自然》一书引发了设计与生态结合的广泛讨论，如何找到工业文明与环境资源之间的平衡，成为了当今时代的燃眉之急。跨越古今东西，许多思想家的理念往往存在殊途同归之妙，宋代科学家沈括的思想当中就有诸多符合现代绿色生态设计理念的价值观，下文将对此进行举例说明。
一、沈括其人其事
看待两宋的设计理念问题，固然不可割裂其时代语境。当今中国社会，受古代文化影响程度而言，与唐代相比，两宋的影响实际上更为深远。宋代造物文化发达，这一时期也留下了许多著作，其中有沈括的《梦溪笔谈》、李诫的《营造法式》等。严复曾为此感慨：“若研究人心政俗之变，则赵宋一代历史最宜究心。中国之所以成为今日现象者，为善为恶，姑不俱论，而为宋人之所造就，什八九可断言也。”③尽管两宋在当时的政治格局上受到北方各民族政权的挤压，尤其是南宋偏安一隅，但这一时期的造物文化也迎来了一个高峰，在朱熹的影响之下，宋代新儒学的影响延续至今，甚至远播东瀛，这一时期的造物思想尤其值得挖掘。设计史就其内核而言，也是一部艺术与技术的纠缠史，中国古代造物文明发展到了两宋，迎来了一个科技的高峰，这一时期，必然会存在两者的各种较量。而贤者能人也必定会对这些问题有所思考。随着王安石主导的“熙宁变法”这一政治改革，沈括本人的超前意识以及科学探索精神在这一改革的时代背景之下，也得到了推进。
《宋史》载：
沈括字存中，以父任为沭阳主簿。擢进士第，编校昭文书籍。迁提举司天监，日官皆市井庸贩，法象图器，大抵漫不知。括始置浑仪、景表、五壶浮漏，后皆施用……其置浑仪、景表、五壶浮漏，并予以评价“后皆施用”④。
沈括自幼对大自然的各种现象以及原理有强烈兴趣。他的科学思想当中有相当数量的设计伦理哲学思想。下文将对沈括其人、其事、其言以及他所生活的时代进行还原，以思考他的生态设计理念，并挖掘其当代价值。
二、《梦溪笔谈》中的生态设计思想
（一）设计伦理观——“应有道”
“王鉷据陕州，集天下良工画圣寿寺壁，为一时妙绝。画工凡十八人，皆杀之，同为一坎，瘗于寺西厢。使天下不复有此笔，其不道如此。”⑤374-375
此条是沈括做出的价值评判，良工画圣被“皆杀之”，这种暴虐的行为无异于“竭泽而渔”，断不可取，故引发其愤怒。王鉷为一己之私而伤人性命，大抵也是因害怕自己所拥有的最美的东西再被别人所占有的恐惧所致。沈括能够站在伦理道义的角度对这一行为进行批判，也从一侧面反映出了他思想中的生态设计伦理理念。设计是人从事的工作，如果不能对人的关系进行良好的协调，那必然也只会招致恶果，失去人心道义。
（二）知识基础——从“四至八到”到“二十四至”
在古代舆图的绘制上，沈括也有所创新。《梦溪笔谈》第575条，他绘制守令图，所取距离都是“鸟飞之数”，即水平直线距离，并把前人只记“四至八到”（即从一地至其北、东北、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各地的里数）增为“二十四至”（即二十四个方向所到之处的里数）。⑤708他认为有了二十四至的“鸟飞之数”，即使以后地图亡佚了，按二十四个方向所到之处的水平直线距离布置郡县，很快就可以绘成精确的郡县分布图。我们如果把流传至今的宋代地图与欧洲中世纪所绘制的宗教“寰宇图”（即“轮形地图”或“t—o地图”）相比，前者显然出色得多。宋代绘制的地图，如刘豫阜昌七年（公元1136年）上石的禹迹图等，堪称是当时世界上最杰出的地图。⑥1-2
公元1071—1095年，沈括在“制图之法”中明确提出，绘制地图须先测得地形、地物间的水平直线距离。他用拦水筑堰法，测得京师上善门至泗州淮口840里130步的地段内，高差为十九丈八尺四寸六分。沈括根据此法制成“天下州县图”，北宋诸“路”图十八轴。他始而用面糊、木屑或熔蜡，继而用木刻，制成立体地形模型图。《宋史》载沈括奉使契丹，他考察了那里的山川地形，撰《使辽图钞》一卷⑥117。宋代舆图现存有陕西西安碑林所存宋代“禹迹图”（图1）“华夷图”，四川荣县“九域守令图”、日本东福寺“舆地图”等。
从以上材料可查，沈括生态设计思想中的“整体观”总是建立在已有的科技基础之上，并不会凭空而降，自说自话。这也证明他的理念存在现实理论的依据。盖因设计并不是纯粹的艺术创作，设计存在服务的对象，必定会有一定的要求和范围，从某种层面上也说明了设计实质上是一种“带着镣铐跳舞的克制的艺术”。
（三）敏感度——“虚能纳声”
“古法以牛革为矢服，卧则以为枕，取其中虚，附地枕之，数里之内有人马声，则皆闻之，盖虚能纳声也。”⑤410
沈括能从如此细小的角度观察思考并得出结论“虚能纳声”，这种思维模式也契合了绿色设计所不可忽略的创作敏感度。在创作中，类似意大利阿莱西设计的“安娜开瓶器”与“男朋友”组合的创意，如若设计师没有“审美眼”⑦的敏感度，那将会有多少与创意擦肩而过的遗憾。
（四）反复实验、可参与性——“复量鉴之大小”
“古人铸鉴，鉴大则平，鉴小则凸。凡鉴洼则照人面大，凸则照人面小。小鉴不能全观人面，故令微凸，收人面令小，则鉴虽小而能全纳人面。仍复量鉴之大小，增损高下，常令人面与鉴大小相若。此工之巧智，后人不能造。比得古鉴，皆刮磨令平，此师旷所以伤知音也。”⑤414
近现代西方文明蓬勃发展，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推因“科学革命”的本质内核的求真精神为“反复试验”，这种观念在当今生态绿色设计之中也不可或缺，《可持续性设计》作者布莱恩·爱德华兹言：“美存在于以最小的资源获得最大限度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这也是可持续时代一个重要的目标。”⑧如何能让设计涉及的多方面因素呈现形式与功能均衡的状态，需要设计师考虑原材料、构思创意、制作、产出、尤其是损毁，废弃之后的处理等多方面因素，反复考证这一环节必不可少。
（五）听之未必可信——“予观之。理诚如是。”
“世有透光鉴，鉴背有铭文，凡二十字，字极古，莫能读。以鉴承日光，则背文及二十字皆透在屋壁上，了了分明。人有其原理，以谓铸时薄处先冷，惟背文上差厚，后冷面铜缩多。文虽在背，而鉴面隐然有迹，所以于光中现。予观之，理诚如是。然予家有三鉴，又见他家所藏，皆是一样，文画铭字，无纤异者，形制甚古，惟此一样光透。其他鉴虽至薄者，皆莫能透。意古人别自有术。”⑤416
批判怀疑精神这种思维方式可以让人少犯错误，减少做出错误决策的可能性，现代绿色设计创作实践中，都会面对如何确保材质的绿色环保、制作过程的环境友好等问题。如若有好的创意，是否一定可行？务必要事先进行田野的、实践的一手调查及观察，即“予观之”，有一份证据，说一分话。在此基础上方可做出尽可能客观的判断后才可得出结论，才能助益于实践创作。
（六）《梦溪笔谈》中的技术观
沈括的思想与观念甚至其为人的价值观，都能从《梦溪笔谈》中窥得一斑，首先，他并不盲目迷信权威，古人也非所言皆正，沈括并不完全附会古人，从他的许多事迹中，如“九军阵法”都能观察到他思想很灵活，会考虑实际情况做出自己的判断和决策。其次，他的技术观，可谓类似于现代科学中的“归纳法”，从若干事实及案例当中提炼出相同的规律，并总结出背后的原理，这一观念在他的“三说法”的产生中得到了体现。这种研究方法相对于先预设立场的“演绎法”而言较为客观。而这种观念，在当下的设计实践中也具有非常强的可参照性，在做出设计方案之前，调查取样、市场调研等前期工作，形象的比喻就是现代科学研究范式中的“实验精神”。再次，他对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实践也体现了他的技术观念。在面对具体的问题时，他会积极地参照前人妥善的方式。如范仲淹救荒对他的方案的启发。在沈括的技术及生态观念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位活学活用，不断思考总结，并积极反思的一位科学家、思想家。也无怪乎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dr. joseph. needham）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中国科学史上最奇特的人物”。一个人的知识框架必定会影响自身的决策与判断，沈括之所以能够得出许多科学的认识，正因为他涉猎广泛，知识结构庞杂，在遇到问题之时，能够快速地从自身的知识结构中提取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也是当代设计师需要参照的一点，要做出绿色设计、生态设计，必须不断丰富完善自身知识结构，沈括其人当为一个绝佳的楷模。
三、“历史退化观”与“古不如今”的是非
生态设计与传统设计的关系并非割裂，而是延续和补充，生态设计也强调功能与形式、但考虑的维度比过去的设计更为丰富和立体，综合了人文底蕴及环境友好的设计，想必才是未来设计的大趋势。沈括思想中的生态设计理念，自然也能为当下与未来的创作所服务。顾颉刚曾言，中国人向来有个“历史退化观”的谬见，以为愈古的时代愈好，愈到后世便愈不行，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使大家对于当世的局面常抱悲观，而去幻想着古代的快乐。⑨本文并不倡导厚古薄今，而是力求客观展示沈括的生态设计理念。在近现代化的进程之中，我们已经丢失了太多传统，而现在，在勤勉的祖先留下浩如烟海的文化历史遗产前，我们唯有怀有一片赤诚与敬畏之心，才可发现其中的闪光之处。人无完人，今人亦无须厚此薄彼，沈括及《梦溪笔谈》也并非完美，必定也存在时代及个人局限，如分析日月的形状，沈括以日月“有形无质”来解释日月不相撞的缘故。即便有这些问题但也瑕不掩瑜，并不能盖过他的科学实验、观察方法以及探索的精神理念。几百年后这些思想依旧契合现代社会的造物需求，所谓“大道相通”，足见真理的伟大之处历久弥新。■（易欣 四川美术学院，李鹏 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重大招标项目（项目编号：13zd03）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现代设计与文化中心课题”：《从工具理性到日常生活审美化—现当代设计美学风格研究》（md15e006）阶段性成果之一。
图片来源：
图1：曹婉如，等编著.中国古代地图集战国——元[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年，图54、55、56.
注释：
①[美]瑞兹曼.现代设计史上[m]，[澳]王栩宁等.译,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40-43.
②[美]伊恩·伦诺克斯·麦克哈格（ian lennox mcharg）.设计结合自然[m].芮经纬.译，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06.
③严复.严复集[m].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668.
④ [元]脱脱等.宋史·沈括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7.
⑤[北宋]沈括.梦溪笔谈[m].诸雨辰.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7.
⑥曹婉如.中国古代地图集战国——元[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1-2.
⑦日语词汇，意为品味，识别美的能力。
⑧布莱恩·爱德华兹.可持续性设计[m].周玉鹏.译,北京:建筑工业出版社,2003.
⑨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121-126.
参考文献：
[1][北宋]沈括.梦溪笔谈[m].诸雨辰.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7.
[2][美]保罗·霍肯.商业生态学——可持续发展的宣言[m].夏善晨、方堃.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
[3][美]大卫·利连索尔.民主与设计——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实录[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4][美]凡勃仑.有闲阶级论[m].甘平.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
[5]胡道静.新校正梦溪笔谈[m].北京:中华书局,1957.
[6]吴功正.宋代美学史[m].南京:江苏省教育出版社,2007.
[7]胡道静.梦溪笔谈校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8]杭州大学宋史研究室.沈括研究[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
[9]祖慧.沈括与王安石关系研究[j].学术月刊, 2003(3).
[10]曹婉如等编.中国古代地图集战国——元[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