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作品以行为艺术、表演、影像为主，有一种“介于游戏和批判之间的喜剧色彩”。
她打算把一个400平的展览空间做成真正的迷宫，观众走进去，可能很难走出来。
她从经济法学院转到美院，没告诉家里人。男朋友不喜欢她继续搞艺术，那就滚蛋。
毕业后她在法国没钱没房没身份，把所有行李塞进一立方的仓库，开启了激浪般的艺术人生。
今天我们和姚清妹聊聊，搞艺术到底在搞什么？
● “姚清妹：鼹鼠”
艺术家姚清妹在国内美术馆的第一次个展“鼹鼠”，正在上海西岸美术馆展出。
这个展览可以连接到她2021年的展览“地洞”，名字来自卡夫卡的一篇小说，“鼹鼠”就是地洞下的穴居动物。
鼹鼠的穴居状态，让人联想到当下的“信息茧房”，它也来自姚清妹一次在酒店隔离的体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窗帘、被子的褶皱，或者透过猫眼去看走廊外面。
展览现场正是几个房间嵌套而成的迷宫，观众走进莫比乌斯环般的通道，去探索房间里的影像，但有些转角，你可能会碰到打不开的门，或者不通往任何地方的楼梯。
● “姚清妹：鼹鼠”展览现场，摄影：alessandro wang
房间里的影像分别有：住在豪华房间的精致“鼹鼠人”，困在床上的奥勃洛莫夫（冈察洛夫小说中的“多余人”），在漆黑中随着手机光起舞的人，一边在床上跳舞又一边整理床铺的舞者，在办公室像壁虎一样爬行的白领……
他们处在封闭、循环的穴居状态，在现实中，却如梦境。
当观众在莫比乌斯环里绕来绕去，或者在房间的沙发坐下来，又和影像中的人形成了对照。
● 姚清妹，夜，2022-2023年，单频道视频，彩色有声
● 姚清妹，房间（1）：裹，“房间”系列作品，2022-2023年，单频道视频，彩色有声
● 姚清妹，奥勃洛莫夫，2022-2023年，单频道视频，彩色有声
● 姚清妹，壁虎，2022-2023年，单频道视频，彩色有声
影像中的舞者、演员大多来自公开招募，女性居多，拍摄团队90%也都是女性。
这里为数不多的男性的身体也不是那种典型的强壮健硕的身体，有的看起来甚至可能是有缺陷的，但姚清妹认为那是另一种区别于标准定义的松弛的美。
“他是一个有20多年舞蹈经验的业余舞者，我是在一个街头即兴舞团里面遇到他的。他最打动我的，是他那种异于常人的专注力。”
● 姚清妹，《房间 （3）：观》 ，2022-2023，单频道视频、 彩色有声
这次展览在小红书上有很多讨论。
姚清妹发现，“那些拍照然后hashtag看展穿搭的潮流年轻人，其实是有认真在看展览的，一些人还会很认真分享他们的感受和视角，能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触及到别人并获得反馈，我还是挺开心的。”
她鼓励大家对作品有自己的看法，但不认同很多人用“沉浸式”作为这个展览的前缀，“因为‘沉浸式‘这三个字有点被滥用了。”
“展览就是制造了一个空间，把你和外部世界短暂地割开，在这种意义上任何展览都是沉浸的。但对我来说，这个展览并不是一个让人深陷其中的漂亮景观，恰恰相反，它无时不刻让你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现实当中。”
● “姚清妹：鼹鼠”展览现场，摄影：alessandro wang
展陈方案的沟通、修改超过半年，最终确定大约在开展前的三周。
姚清妹最初参考了一个真的迷宫模型。狭窄，有死路，非常复杂，观众可能很难走出来。
但美术馆要保证公众安全，有一些硬性条件的限制，所以她就结合这些限制，在设计上做了一些创造性的发挥。
比如美术馆的通道必须大于一米四，但她的展陈最初设置的宽度是90公分。所有通道必须改成一米四，那么有的90公分的地方就做成假门。
它既符合了迷宫的形态，同时因为打不开，又有了另外一层含义。
● 布展中，图片来自姚清妹instagram@yao qingmei
有现实的问题，也有梦一般的戏剧化，接下来，我们就请姚清妹来聊聊她的艺术人生吧！
原来这就是搞艺术！
● 姚清妹
整体上我应该是一个比较正向的人，我天性是爱笑的。尽管我时常感到焦躁和挣扎，但生活中喜欢开些不合时宜的天真的玩笑，是艺术这件事情缝合了我被劈开的两个极端，给我了一个喘息的缝隙。
但艺术，在我们家是非常不必要的。我妈是一位极其聪慧果敢坚韧的女性，虽然没有读过书，却很有智慧，行事大胆，但她不会说“姚清妹以后要当一个艺术家”。
我小学一二年级学过两个月素描，我们那读书成绩好一点的话，基本上不大会让你继续画画。
大学误打误撞进了市场营销专业，那时候市场营销很热门，基本上出来就能找工作。主流的价值观就是很务实，你还是要有一个能赚钱的保障。
但我自己在大学里选了一个西画社，一个戏剧社，也会去图书馆读心理学、艺术史和一些哲学书，所以我想我现在做行为表演，其实是有一些关系吧。
● 姚清妹用歌剧的形式演绎李小龙电影中惯用的打斗、喊叫，一旁的钢琴师则以忧愁的方式弹奏李小龙电影的配乐。（跳吧！跳吧！布鲁斯·玲，2013年）
毕业后我去了法国，那时已经被经济法学院录取了，但听说利摩日美院在招生，我就报考了，莫名其妙的是我竟然考进去了。我觉得要为自己活一把，就没有告诉家里人。
我进美院的头一个月，连法语都不大会讲，也完全不知道搞艺术是搞什么的，就在某一天，我甚至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我特别记得那种感觉，突然一下子就悟了，“原来这就是艺术！”
那天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很开心，我觉得搞艺术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可能人生前20几年没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有支点的事情，突然找到了，肯定不能放弃了。
我当时很决绝，有种孤勇和坦荡，谁不同意我就滚蛋。什么东西阻碍我创作，我就要排除这个障碍。
激浪般的生活
● 姚清妹举着一块红布跑过不同的地方，仿佛一个固执的理想主义者。（一块红布，2014年）
我就读的美院是国立免费的，但家人不支持我的选择，这时候就更不能证明自己选错了。
我不想一直被碎碎念，也没必要再做一些无谓的争吵，还不如自己靠自己勤工俭学。
我所有的生活动力和去处理日常琐事的勇气都来源于搞创作，物质的享受对我来说完全不是必须。我基本上没什么消费，喜欢买二手衣物。如果赚了钱，会先购买创作的工具。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跟我的创作态度是吻合的，相对地，创作也反过来塑造了我的生活态度。
● 姚清妹在南特paradise艺术中心驻留了三个礼拜，每天付费使用艺术中心前的停车位一小时，实施一项行为或展示一件作品。（侵占停车位一小时艺术项目，2015年）
我喜欢达达和激浪那种生活跟艺术永远融合的态度。
我选择偏向非实体的媒介，我的影像不需要占用太大的物理空间，有一定的灵活性，能够跟着我走。
我做行为表演做创作，到达一个地方，跟那个地方发生一些联系，也不需要有实体的东西，很轻便，让我保持一种旅行的状态。
我时不时去找一些驻留地短暂停留，在那里制作的东西最后也不一定要留下来，因为家里没那么大空间。当然，有人要买那肯定很好。
刚毕业的时候一无所有，我就把所有行李收拾到了一个差不多一立方的仓库，一个月只要交三四十欧的费用，我就不需要住房了，哪里有艺术项目我就去，只要能跟艺术沾边，要不就在朋友家里做沙发客。
另外当时每三个月要去一次警察局，因为当时没身份，没收入，没社保，在法国没社保还是很夸张的。
那时候异地有一个男朋友，如果选择跟他在一起，那是一个很容易的办法，但他不认可我继续搞创作，那就只能谢谢再见了。毕竟我的排序就是先搞艺术再搞男朋友。
那段时间最感动的是身边朋友无条件的接纳，他们对我说，即使我的家人不认可我，但我一定要坚持继续创作，因为我的作品打动了他们。我其实更需要的就是一个精神上的支持。
● 侵占停车位一小时艺术项目，2015年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一年半，后面问题就都突然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就在同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拿了法国一个重要的年轻艺术家的大奖，拥有了展示作品的机会，进入了一个艺术驻地，获得了长期驻留的身份，获得了创作基金，也有人要收藏我的作品。
我没有任何“成功学”的经验可以借鉴，做艺术家，真诚地创作就行了，所谓的职业规划完全没必要，也不见得规划得出来。
要保持爱、愤怒和坦荡。一旦找到了热爱的事情，不到逼不得已就不去做一些无谓的妥协。
最重要的还是继续保持创作，只有继续创作你才会有其他机会可以继续搞创作，就是这样而已。
继续搞就行了
● 姚清妹在不同地点持续搓着一张100欧纸币。图1在蒙田大道，全是奢侈品商店，行人对她的行为漠不关心。图2在治安敏感区，有人试图威胁姚清妹把钱给他。图3姚清妹将100欧纸币拿去拍卖，最终以450欧元成交。（雕塑一百欧元，2014年）
当然，一个艺术家纯粹出于自我满足而完全没有野心也是不可能的。我觉得任何时候都不要限制自己，也不要被别人的固有成见限制。
我比较不认同的一点是，别人觉得你做行为艺术、做影像，不需要那么大的工作室了。但我如果有条件，就会有更多机会突破自己去做不一样的尝试。我喜欢接触更多的媒介，尝试更多新的事物。
就像现在美术馆托付给我一个400平的展览空间，我就有机会去实现一个和在50平米的空间完全不同的方案，这是让人很兴奋的。
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更大的平台上展出，有更多、更多、更多的人可以看到我的创作。
因为这是一种分享的快乐，它不仅仅止于满足创作欲望。
● 一个保安在海边睡着了，他的袖章上“保”这个动词被挡住了，只剩下了“安” 。（安，2021年）
你要思考，在艺术里，你在一个什么位置，前面有人做了什么，你能够再继续做点什么。但同时也要敢于超出你原先思考逻辑的那些问题，要敢于展现那些你自己也解释不了的部分，那恰恰是最有生命力的部分。
和自己的创作保持距离，不迷恋纠缠，也不要过度反省，你会在之后逐渐找到答案的。
我最喜欢搞艺术就是在搞的过程，因为这就是寻找答案的过程，它跟生活是一体的。我没有把活着跟创作分开，我觉得搞创作就是活着，激情燃烧自己生命的每一天。
有时候搞得好，有时候搞得不好，继续再搞就行了。恰恰因为每个作品都是有缺憾的，都不是完美的，而所有问题没有办法在一个作品里面解决，所以才需要不停地创作。
姚清妹个展“鼹鼠”
即日至9月3日
西岸美术馆
免费开放
非常推荐大家一探“鼹鼠”
祝姚清妹继续自由地搞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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