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抄袭》系列的破圈到与vans正式合作，再到创立they are，自建服装工厂，苏五口的创作就像他本人一样，无法被定义，不守常规且难以捉摸。他一直游走在商业和表达的模糊地带。而这一次，他在城市里再造了一座流水线“城市”，这座城市既是他的作品，也是他的实体店。
《城市》
苏五口这次到底想说什么？design360°对话苏五口，回溯他成名的第一个系列《抄袭》，探讨他创立they are品牌及其的创作的思考和手法，在时空的脉络中，摸索那个难以言喻的答案。
苏五口
当复制成为现实，“抄袭”会带来超现实的荒诞感
“复制这个动作对我来说，有着微妙的超现实感，这种感觉就像你拿着一张照片，给它加上高斯模糊的那一刻的感受。”
《抄袭》是苏五口成名的第一件系列作品，回想起来，他觉得其中有一种微妙的超现实与荒诞感。在2015年前后的广东，服装工厂过度套版的现象已然不是新鲜事，苏五口以明目张胆的“抄袭设计”翻译这个现状，这种翻译最终又出乎意料地产生了新的现实：《抄袭》成了无数商家与厂家的抄袭样板，作品概念在此刻完成了戏剧性的闭环。他形容其中的荒诞与超现实感，“就像你拿着一张照片，给它加上高斯模糊的那一刻的感受。”
they are & vans
看似很简单的一个复制的动作，《抄袭》系列表达的层次却是丰富的，并且相互渗透。苏五口解释道，第一层是从现实到现实，《抄袭》完成了对现象本体的“翻译”，这种“翻译”带有人类学的现象观察与记录的意味，与建筑学很像，所以在他看来，具有某种建筑性。第二层是由现实到自我，通过复制自己的衣橱，苏五口试图寻找自我身份的确立。第三层是由自我复归现实，《抄袭》系列以与vans的真正合作收尾，在自证式的预言中实现了商业上的完满。
they are & vans
从这个系列开始，苏五口确立了以“复制”为核心的创作手法。“复制这个手法是一种原始的东西，一种本能，而不是通过选择或推理生发的。”作为创业的第一个系列，《抄袭》在商业上无疑是成功的，但对苏五口而言，这其中也有遗憾。“这种遗憾感到现在都有，有一些审美上的东西，我原本不想，但最终还是做成了那种受市场欢迎的样子。”创作与妥协之间的张力一直存在着，苏五口尝试在其中找到支点，由此萌生出：“我很想把作品做得再‘干净’一点。”在这个想法的驱动下，他在2020年创立了they are，随后推出《工厂》系列。
重复、无聊、日常生活、流水线，最质朴的事物，有着最纯粹的力量
“在整个社会中，工厂作为供应链中的一个链条默默地运作，这种日常的动作是身体层面、肌肉层面的，却有着精神上的力量。”
如果说《抄袭》系列有着现实的商业价值与超现实的荒诞感，they are的《工厂》系列则显得纯粹、干净许多：它的复制就是日常本身。苏五口从标签、品牌这些轻盈的表达中暂时抽离，遁入工厂流水线上的体力劳作中。他开了一家卫衣工厂，130多名工人在里面生产着工作服，这里既没有超现实的动作，也没有想象空间，只有重复无聊的流水线工作。“当你在生活中耕田，耕田就是这个行为本身，还能有什么想象空间呢？”打动苏五口的，恰恰是这种质朴的日常。
因为处在生产链条中，苏五口在《工厂》中找到了定义一件工作服的权力。“工作服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由我定义的，所以它无需刻意做成一件耐磨的、多口袋的衣服，不需要这些设计动作。它是叙述式的幻想。”从工厂的建立，到做出300余件工作服，这种慢慢诞生的过程，对苏五口来说存在着美感。“这个生产过程就像就像《圣经》一样，可以源源不断地给我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工厂》系列会以一本厚重的书的形式出现，书封上有很多烫金的人名，附着着一种不可言喻的能量。”
在苏五口看来，在整个社会中，工厂作为供应链中的一个链条，默默地运作着，这种日常的动作是身体层面、肌肉层面的，却有着精神上的力量。他觉得这好比冥想，思想上的力量和身体的健康状态是高度捆绑的。“所谓一个人的能量，就是指肉体和灵魂的高度重合，这也是最纯粹、最原始的一种力量。”
工厂的圣经
对谈苏五口：工厂流水线之外，在城市里再造一座流水线城市
“我在城市中叠加了一个隐形的城市，每个人对它的解读或者使用都是不一样的。”
从《抄袭》系列到they are《工厂》系列，苏五口的创作尺度在悄然转变：从清晰的逻辑推理，转向朦胧的、潜意识的精神力量。一开始，他希望将《工厂》系列当做一件严肃的作品来创作，但过程中，他选择放弃证明它作为作品的合理性，因为工厂中的重复让他意识到：“重要的是保留一种无所谓的接纳状态，而不是产生一个结果。”
这种创作状态和一以贯之的复制手法，在《城市》系列中得到了延续。在这次对谈中，苏五口讲述了新系列的概念由来和创作细节，同时表达了自己的创作追求，及其对时尚的定义。
design360°：你曾提到《城市》系列是很早期便有的想法，创作这个系列的原动力是什么？它和they are的《工厂》系列存在着怎样的关系？
苏五口：在they are的建构过程中，系列之间存在着一种章节、语感的关系，就像语文里的段落关系一样：一件衣服，有了品牌，有了工厂，就需要有个店。我开始思考，如果出现一家店，它会是什么样的形态？在我还在从事建筑设计行业的时候，我就有类似的想法：“我要做一个城市出来。”所以，我很自然选择了《城市》。
they are这个品牌有点像三角形的结构，从这个品牌就能感受到我的创作状态：在理性和感性，逻辑和精神之间找到合适的位置。《工厂》就像三角形的最底层，代表着劳作类的东西，在它之上的，所谓形而上、精神层面的形式，会更接近于艺术品，这就是《城市》。这个三角形内部的边界感是微妙的。除了《城市》，我还有很多系列方案可以做，但我想做得“干净”一点，只做在精神层面、审美层面和我有深度关联的创作。
design360°：《城市》系列中的每个店铺都是由砖块构成，而每个店铺的外观本身又像一块块竖立着的砖块，为什么采用这样的建构和设计？在设计上还有哪些细节？
苏五口：做一个建筑，这个建筑就必须有一种肌理。对我来说，这种肌理不会是混凝土，也不会是大理石，而是经过人工塑造的，最原始、最质朴的一种肌理。在建筑中，最基本、最原始的就是砖头，因为当代城市就是是由砖头构成的。
在《城市》系列中，我选择了看上去很有宗教感的建筑形式：灰色的外表和三角形的穹顶。艺术品有精神性的存在，精神性是需要依附物质形式来被感受的，就像《工厂》系列那本厚重的书，它就是精神性表达。《城市》系列的三角形结构，《工厂》系列的那本书，就是用来印证精神性的物质仪式。
《城市》建筑实物以及手绘图
design360°：复制的手法在这一系列里再度出现，借由这种“城市”的复制，你想表达什么？
苏五口：如果《城市》系列放在以前，我更多追求的是力量感、宏伟、粗暴的东西，但这种审美是过于偏激的，今天我不会这样做。《城市》系列延续着《工厂》系列的叙事，也是流水线。顺着流水线，你就会找到复制的手段。《工厂》系列是一群工人在生产线的上游做衣服，《城市》则是一群工人在生产线下游做雕塑，做所谓的艺术品，其实他们都是在流水线作业，没有区别。
《城市》建模图
当我无限复制这个店铺，它就成了一座城市。我幻想其他人看到这个店铺的时候，他们会想到什么，我在城市中叠加了一个隐形的城市，每个人对它的解读或者使用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可能会提供一种新的视野，新的角度，让我觉得整个事情有意思。这种趣味性是一种能量，就像看一幅画，作者的出发点和观者的想象力并不是永远一致的。这种想象就像打游戏一样，是有快感的。在我心里，这个城市在以它自己的逻辑缓缓移动，生长。
《城市》建模图
design360°：《城市》系列是高度抽象化的一种店铺形式，你曾说这是一种艺术化的商业实验，如何理解呢？
苏五口：这个商业实验来自于商场和买手店，很多商场或买手店希望我做一些装置，我最开始考虑的是做一个通用的东西交给他们。假设有十个人购买了，它就会形成一个网络，其中的意义就会大于单一的一件装置。
从消费者的角度看，买家收藏的是一件艺术品，每一件都有专属编号；而站在我的角度，这件艺术品就是我的店，其中有微妙的复合关系。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艺术的商业实验。买家购买的似乎是一件没有功能的东西，但它又确实有功能性存在。我觉得很有趣的是，这个装置所选择的材料，让它可以融入任何一个场所，即使是很日常化的地方，也会呈现出不同的质感。
design360°：《抄袭》系列曾用工艺、材质、设计相同，但价格悬殊的两件t恤来探讨廉价和昂贵的区别。而《城市》系列，你非常笃定地标以高价，你觉得价格是一种符号象征吗？它传达着什么信息？
苏五口：价格对我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一个词。我觉得定价贵的东西，兜售的是价格本身，其他全都是借口，包括设计。虽然购买的是价格本身，但品牌方并不会直接给你一个空盒，它会在商品上叠加很多借口，用来维持通过钱买到的权力。一件衣服，从原料的本质上看，30%纯棉和40%纯棉，差别有这么大吗？它归根到底只是一个标签，一个借口。
在商业中，价格很重要，做一个品牌定价，就是给品牌做一个边界，界定相应的生产方式、客群和服务方式，这些都是按照价格逻辑去做的。在游戏规则中，价格是一个特别有分量的东西，我需要知道它的运作结构，但不能让它带偏。
they are系列——石头
design360°：从《抄袭》系列到they are《城市》系列，你是如何定义时尚的？
苏五口：我对时尚的印象是负面的，我觉得时尚就是权力。时尚是宣扬美的东西，但这种美一旦放在品牌和价格面前，就有了鄙视链，有了游戏规则。我现在大概70%处在这个规则里，they are这个品牌算是剩下的30%的警觉状态。我虽然处在规则中，但不能以混沌的、完全服从的状态存在。
所谓的逆流或者批判，算是一种刷新的状态，靠着兴趣和刷新，去维持对市场、时尚、世界的感知度。副作用是，一些痛苦可能会伴随而来，因为有批判就有冲突，有冲突就一定会有撕裂感。这种身处其中却无法完全协同的状态，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难题。
they are & salomon
design360°：相比《工厂》，《城市》的表达更加抽象。在今后的they are的系列中，你会继续做艺术化的商业实践，还是转向更纯粹的艺术创作？
苏五口：未来我应该会更多地转向艺术，但我的底色应该是离不开商业的。喜欢艺术可以说是我的一个bug，如果没有这个爱好，我可能会更加从容一些，但我就是喜欢这些。我想把商业和艺术都做得更纯粹一点，做减法，但这很难，因为二者是分离的。分离从物理上解释就是熵增，一旦有分离，事物就会越来越复杂。我想，我大概一直都会以这种状态创作下去。
they are系列
从具象的《抄袭》到抽象的《城市》，苏五口的作品有对现实的转译，对自我表达的探索，他一直试图在作品中回应一个身份问题：自己以何种视角切入现实，是建筑师，平面设计师，服装设计师，品牌主理人，抑或艺术家？而随着探索的深入，这些边界似乎都在一种强调聚合而非分离的美学中消融。
《城市》是什么？什么定义了苏五口？重要的并非答案，而是接纳各种答案的开放状态。正如他曾说：“与其被人理解，不如被人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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