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宣布,将于2023年11月17日至12月31日呈现展览《禅之心》,独家展出两件绝对不容错过的旷世杰作:由中国南宋画僧牧溪所作的《六柿图》(six persimmons)——以及它的姐妹作《栗图》(chestnuts)。
牧溪 六柿图
牧溪 栗图
这两幅作品可能在15或16世纪漂洋过海去到日本藏家的手中,并在茶会上进行展示。自十七世纪初以来一直深藏于日本京都大德寺龙光院。
尤其是《六柿图》,曾被认为是禅宗意境的终极表达。牧溪在这幅作品中用简逸的笔法,强调了禅宗画朴素、空灵的特征。他以水墨写意,墨色的参差变化在这幅画中十分关键,牧溪通过巧妙运用深浅不一的墨色,使得柿子形成一种微妙的明暗对比,同时又不失于柔和。
牧溪 六柿图
画面中的柿子排布看似随意,但又仿佛精心布局,呈现出简约、朴拙的氛围。大块面的留白,又带给人无限遐想。
牧溪 六柿图
这种简约之美体现了禅宗对于超越表象、内心平静的追求。牧溪在画中通过巧妙的构图和表现手法,使得整体浑然天成,无迹可寻。这与禅宗的理念相契合,强调自然和谐的状态。
牧溪 六柿图
1919年,《六柿图》和《栗图》被评定为日本的“重要文化财”。除了曾于2019年在京都郊外的美秀美术馆(miho museum)短暂展出过,这两幅杰作通常不向寺庙成员之外的人员展示,更不用说出日本了,这次在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展出将是这两件珍品数百年来首次离开日本,且仅在亚洲艺术博物馆一地展览。
《禅之心》展览将会错峰展示牧溪的这两件作品,每幅画分别展出三周,11月17日至12月10日先展出《六柿图》,12月8日至31日再展出《栗图》。这中间仅在周末两天重合,即12月8日至10日两幅画同台展示。也就是说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一幅画撑起整个展览。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画家牧溪何以拥有这样的魔力?
牧溪生活在距今约八百年前的南宋后期,今天的我们,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其生平细节更是无从了解。但是他却留下了大量水墨作品,以突破当时常规的技巧,达到一种宁静而又祥和的禅宗意境。牧溪生前经历应该是清冷孤寂的,即便在他去世后,其作品似乎也不太受本土人士待见,但是在日本,他却赢得了广泛的推崇。伟大的作品配上神秘的作者,极具反差的生前身后名,这种奇妙的矛盾更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牧溪 猿图
几乎现存所有的牧溪画作都保存在日本,而我们对牧溪的认识也多归功于日本学界世代的研究成果。1996年五岛美术馆举办的“牧溪 憧憬の水墨画”大展,是牧溪研究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该展对牧溪其人其事所提的新视野与全方位的研究,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五岛美术馆 “牧溪 憧憬の水墨画”
牧溪据说俗姓李,法号“法常”,元代吴大素《松斋梅谱》对他的生平说得多一点,此书在中国已亡佚,仅在日本保存手抄本。但书中也是寥寥数语,不记载牧溪生卒年月,不到两百字:
“僧法常,蜀人,号牧溪。喜画龙虎、猿鹤、禽鸟、山水、树石、人物,不曾设色。多用蔗渣草结,又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缀。松竹梅兰石具形似,荷芦写,俱有高致。一日造语伤贾似道,广捕而避罪于越丘氏家,所作甚多,惟三友帐为之绝品,后世变事释,圆寂于至元间。江南士大夫家今存遗迹,竹差少,芦雁木多赝本。今存遗像在武林长相寺中,有云:爱于此山。”
牧溪 布袋圖
牧溪 叭叭鳥圖(三軸)
牧溪 瀟湘八景·洞庭秋月
借助宋元时期的中日禅僧交流,牧溪的作品被大量带入日本。日本人格外崇拜牧溪。《日本国宝全集》将牧溪称为“日本画道之大恩人”。著名文学家川端康成便是牧溪的粉丝。
川端康成
他在七十年代的公开演讲中曾说到:
“牧溪是中国早期的禅僧,在中国并未受到重视。似乎是由于他的画多少有一些粗糙,在中国的绘画史上几乎不受尊重。而在日本却受到极大的尊重。中国画论并不怎么推崇牧溪,这种观点当然也随着牧溪的作品一同来到了日本。虽然这样的画论进入了日本,但是日本仍然把牧溪视为最高。由此可以窥见中国与日本不同之一斑……在日本有牧溪的《潇湘八景》,相传为牧溪所作,是否确实不得而知,京都的禅寺大德寺藏有《释迦》、《竹鹤》,以及《松猿》,这些应当是真品。 ”
牧溪 觀音·猿·鶴圖
瀟湘八景·平沙落雁
瀟湘八景·瀟湘夜雨
瀟湘八景·煙寺晚鐘
瀟湘八景·漁村夕照
瀟湘八景·遠浦歸帆
川端康成说中国画论不推崇牧溪,这在典籍记载中能得到印证。
元代夏文彦《图绘宝鉴》中,说他:“喜画龙、虎、猿、鹤、芦雁、山水、树石、人物,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饰。”元人汤垕说:“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竹,粗恶无古法。” 元代庄肃说:“仅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明代朱谋垔也说他“意思简当,不费妆饰,但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
牧溪 蜆子和尚圖
牧溪 五祖荷鋤圖
这些评论中,对牧溪画作主要有三个判断,其一是“简当”,其二是“无古法”,最后便是不符合主流审美。为什么今天被奉为瑰宝的作品在当时却不受待见,这里我们需要弄清楚当时受待见的风格是哪种。
牧溪生活在宋代后期,当时的绘画风格还是以画院为主导,而宋代院体绘画对于写生的要求极高,《宣和画谱》中记录花鸟画要达到“有以兴起人之意者,率能夺造化而移情神遐想,若登临览物之有得也”的水平。
北宋 赵佶 梅花绣眼图页
北宋 赵佶 桃鸠图
这种高度写实的热潮到南宋画院时依然不减。
南宋 李迪 红芙蓉图
南宋 林椿 枇杷山鸟图
显然,宫廷主导的繁复工笔的写实风格就是当时的主流,也就是所谓的“古法”。在这种背景之下,牧溪这种“随笔点墨,意思简当”的写意画自然就不受欢迎。
牧溪 芙蓉圖
牧溪 瓜圖
牧溪 柘榴圖
不过,给绘画做减法却是时势所趋,另一位鼎鼎大名的减法先驱是苏轼。他对繁复写实的画院工笔画颇有微词,“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是苏轼的著名论断,他的绘画便是去除画院繁复的工序,讲究直抒胸臆和笔墨意趣,这些尝试给文人占主导的士族阶层参与绘画创作提供了支持。
(传)苏轼 木石图
在笔墨上,苏轼偏向于文人精神的雅致,而牧溪则重于禅宗精神的清幽。但在简化院体画的实践上,牧溪与苏轼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只是时代压之,彼时这种理念过于超前。
而苏轼的理念再经过赵孟頫等人的发展后,渐渐成为主流,所谓士大夫游戏翰墨,妙在意足,不求形似。这也直接导致文人画的大流行。几百年后,“明四家”之首的沈周看到牧溪《水墨写生图》,给出了“回视黄荃、舜举之流,风斯在下矣”的极高评价。
沈周 跋 牧溪水墨写生图卷
沈周 墨荷图
牧溪 墨荷图
明清时期的徐渭八大山人,似乎也都有受到牧溪的荫泽。此时,牧溪的价值在中国才真正凸显。
明 徐渭 榴实图
清 朱耷 杨柳浴禽图
时至今日,中国的画家依然在继承着牧溪的绘画传统,在墨色中追求精神的表达。
江云祥 泼墨仙人(其一)
江云祥 泼墨仙人(其二)
江云祥 泼墨仙人(其三)
江云祥 泼墨仙人
江云祥 行吟图
江云祥 梅雀·松雀图
江云祥 二祖调心图
对牧溪感兴趣的不仅有日本人,还有美国人,美国著名的中国艺术史学者班宗华,对谜一样的牧溪颇为倾心。他曾撰文回忆:
“当我还是一个学习中文的学生,首次见到牧溪的《六柿图》迄今,已有半世纪之久,但我对牧溪的画作一直十分好奇,且其作品在我日后的研究与教学中持续扮演相同的角色。”
《六柿图》也是班宗华踏入中国艺术的原因之一。显然,伟大的艺术都有着撼动心灵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跨越东西方文化属性的。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此次展览的缘起,正是大德寺龙光院住持小崛月法在访问旧金山后,考虑在旧金山与世人分享这两件杰出的绘画作品,以唤起大众的同情心,抚慰心灵。相信八百年前的牧溪笔墨,能为纷乱世界中的人们带来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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