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很多设计师开始关注当下的中国，这种关注在我几年前进入本土设计师宇宙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但在我看来，这一届几个设计师的关注都似乎更深刻，比之四、五年前，他们的表达更加细致、温和、恬静。
fabric qorn的后台，模特们正在候场
今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评委李翊云老师提到：今年的青年作家们很多都在写现实主义的题材，这种现实主义具体到在写“生计”——怎么活下去。我想说这就是一种趋势——文学界和时尚界不约而同地开始关注当下，不是甜得发腻的偶像剧，也不是满天乱飞的仙侠，而是温柔而冷冽的生活本身。
王浩铭
神游地活在当下的设计师
王浩铭在“神游”工作
选择王浩铭不是因为他今年关注当下，而是他一直活在当下。
与王浩铭一直似乎在神游的状态不同，whm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很温和的生活状态（他太温和了，以至于我不想用“迸发”这种激烈的形容词）。跟王浩铭的交流是一件很费脑子的事，他一直在斟字酌句，不是因为害怕什么，而是他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语言更准确地表达他的观点。
whm新办公室的照片
但是永远让你在差一点进入设计师的异想空间的刹那，被他的一句怎么核算成本的话惊醒。时装周期间，我跑去他的新工作室看他，工业风的装修到处都裸露着，我刚想说你们新办公室好艺术啊，他冷冷地来了一句“年底了预算用完了，就先这样吧”，这让我哭笑不得。
熟悉whm的人都知道，王浩铭很喜欢用素人走秀，但是当我想让他聊聊这件事的时候，他却说这不是一件太稀罕的创举。事实上，whm的母公司素然就有用素人走秀的传统。而更实际的原因则是他们走秀用的衣服就是参加订货会的样衣，也就是品牌的中码。
whm的秀场总是充满生活气息
“其实我们通常没有那个时间也不想再另做一套。因为都是中码，所以就没有办法用那种很专业的模特，那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素人。我们也面试过不少专业模特，观察大家等待面试时都活动自如，但正经面试时仍能保持自如的人太少了。也许真正的超模演绎会真挺好挺有魅力的，就来日方长，相遇是缘吧。”
事实上，王浩铭不希望仅仅是因为对方个子高就选择她们，他希望秀场上的这个人是有一些特点、有一点自己的魅力能够吸引到别人的。反而是平时遇到的一些个人或者自己的朋友，抑或是一些有意思的行业内的人，能给满足他的想象。所以2018年春夏whm第一季走秀就用了大概一半的素人模特，并把这个传统延续了下来。
gaki为whm走秀的照片，左边是aw23，右边是ss21
比如说gaki，她是王浩铭的前同事，多次受邀为whm走秀。开始用gaki是因为她穿whm的衣服很好看，“她走路也端端正正的。后来她离开了我们公司，去做她自己喜欢的钩针设计，用钩针技术设计首饰。”
为whm走秀的朋友们总呈现出一种舒服的状态
于是在走秀前搭配的时候，王浩铭会让她戴上自己的设计。不只是gaki，“很多时候，模特会和我们一起完成造型。我们自己会先做很多造型，我会问他们想穿哪一套，基本上都会尊重模特自己的意见，再根据衣服在她们的身上试穿的状态去做调整。同时我也会让模特选择一些自己的配饰，比如她自己的眼镜、耳环或者是自己觉得舒服的鞋，让他们在一个舒服的状态里工作。”
whm的订货会在新办公室里举行
正是这种设计理念，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whm穿在人身上的时候，“王浩铭”这个设计师消失了；而所有穿着whm的男孩女孩组合在一起，又让那个独一无二的“王浩铭”变得很具体，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whm发展到今天已经6年了，王浩铭认为今天的自己对消费者的认识更加具体了。刚开始做whm的时候，王浩铭还没有怎么深入接触真正的消费者，做设计有一部分想象的成分。随着业务的成长，他跟批发商跟买手的接触更密切了，也会上互联网去看大家的评价，在这个过程中，积累了很多真实的反馈，“通过这些反馈来指导自己未来的方向，就会更清楚一点。我觉得自己对于设计、对品牌的梳理和感悟都是有成长的。”
whm的广告片
今天的王浩铭现在仍然在关注设计本身，但他会更多地参考那些真实的反馈，他把这些反馈称为挑战或者机遇，“我们都是在用设计来解决这些问题，除了靠设计，我也想不出来还能怎么解决这些反馈的问题。也正因为这些反馈，现在我对于需求想象会越来越具体。原来我们欠缺对需求的分析，更多是靠想象去做事情。现在我们希望我们的产品既能给人新鲜感让人感动，同时也要提供一些非常真实的穿着需求利来网的解决方案，这算是成长，我觉得是。”
最近几季whm的广告片都是王浩铭自己掌镜的
阴思培
not old enough
夹生：half made今年的灵感来源于设计师阴思培在上海街头看见的老人家，那种以舒适和方便为前提的传统审美下，用风格各异的款式mix出来的美感，显得格外自洽。这一季从被时尚圈忽视的老人身上找灵感的服饰，却让时尚媒体刻意鼓吹的“松弛感”显得格外苍白，谁说老人家就不能时尚？他们身上其实有着一种都市丽人们不具备的幽微的趣味。
从一开始就板板正正地坐在第一排候场的老爷叔们，身上有着一种认真的魅力
其实刚刚入场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坐在头排的几位老爷叔，于是我猜一定会有一个老爷爷们的happy ending，但是当老爷爷们摇着沙锤跑上舞台的时候，还是让人非常感动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人家几乎被排除在时尚圈以外，这种排斥并不是不许老人参与进来，而是无视“老”的存在，因此你几乎很难在一个被命名为“时尚”的活动中看到对于“老”的平等观察。
夹生：half made ss24秀场
“夹生”这个词源自“夹生米饭”，为品牌取名字的时候，阴思培和她的合伙人song就想借此表达一种不成熟的状态。她们觉得那些你认为已经很熟悉甚至不会特别注意的事情，只要换一个视角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希望通过探索平常生活中的琐事，带给大家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借此传递一些情绪感染大家。
阴思培观察老人家们时拍摄的采风照
“这次就是我在大街上待着的时候，突然发现老年人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群。他们不像年轻人一样匆匆忙忙，年轻人目标非常明确，但老人家其实很松弛，他们的目光不一定很坚定，但是状态很舒服，这很有趣。等到团队头脑风暴的时候，我发现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刻板印象，当我们聊老年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带入一种怜悯感。我觉得这不对，我们不要做成一种社会议题，变成弱势群体关爱，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地以为。”
阴思培观察老年人的那个区域在静安寺旁边，那里有寺庙、有商圈、有公园，也有老城区……这是一个很魔幻的小空间，拥有很多不同状态的市井风光，老年人穿梭其间，很稳定很怡然自得。阴思培想把那种松弛地看待生活的感觉做出来。
阴思培观察老人家们时拍摄的采风照
一开始的主题叫old fashion，后来阴思培觉得这个词不是很准确，最后就把重点落在了“老”上，叫not old enough。她想表达“老”其实只是一个时间的概念，是人身上会自然而然发生的一个过程。人老了会起皱纹，会有水分流失，会生长出各种各样的斑点……但是这一切其实就像一棵树旁边长了个蘑菇一样，只是一个存在的状态。
这个社会对“老”这个词还是有一点害怕的，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想逃避。她们想表达的是：“老”这个东西本身是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从时间概念上来说，它是很美的，因为它是沉淀、它是经历过的、它是智慧的象征。”
凉席配饰的特写，摄影：大藏
在调研过程中，阴思培发现老人家的打扮更趋向于实用性和便捷性。“其实我们这次在做设计的时候，没有想说把一个老人搬到t台上来，也没有想说要推出一个穿着老人衣服的时髦女郎。其实我们拿了很多大家会平常会忽略的东西来做设计，比如说麻将凉席，比如说珠串……这种只有在中国才看得到的东西。以及一些带有我们儿时记忆的元素，这些东西一下子就可以跟老年的状况联系在一起。还有一些他们身边跟他们关联很紧密的东西，比如说老花镜之类的元素。”
阴思培表达褶皱的设计细节
“还有他们皮肤的褶皱。很多时候，我们概念里的美好都和青春挂钩，都和胶原蛋白挂钩，但是很少会和老去和褶子挂钩。但是你仔细看褶子，你会发现它也是好看的，因为它是随着人体状态的变化自然而然发生的。我们其实就是在研究褶子的垂荡感。”
在夹生：half made ss24秀后台候场的模特们
那天秀是6、7点结束的，阴思培本来觉得大爷们在这儿盯了一天挺累的，想送他们回家，结果老人家要求去公园，到了公园又开始接着玩。“他们基本上都要在那儿玩到11、12点，甚至有时候10:30的时候还会给我们群里分享他们今天又表演什么。反正就是特别单纯快乐，我们在想大概我们老了也就是这样的。”
赵晨曦
复古少女韩梅梅
fabric qorn ss24秀的邀请函
说实话，如果你想看到一个熟悉的fabric qorn你大概率是要失望了，但是新的fabric qorn呈现出一种不一样的有趣。
这一季对于赵晨曦来说，确实是一个比较大的挑战，因为fabric qorn不再以男装为主，转而加大女装的比例。赵晨曦说：“从2020年春夏开始，我觉得我们品牌故事的表达基本上还是很完整的，但是表达的形式到底是男装还是女装，这个东西其实是我们一直没有确定的。”
赵晨曦在美国上学时的照片
和大部分年轻设计师不一样的是，赵晨曦一直在以一种好奇的方式观察今日中国。赵晨曦从高中开始就去了美国留学，对于故乡的一切，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旁观者视角，充满了新鲜感。“在美国的时候，有一次我去吃饭，刷到赵本山的视频，然后我就在想这些美国人都把他们的文化印到短袖上，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赵本山用到短袖上？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确定这样的东西是我想做的。”
姥爷的老照片带给赵晨曦很多灵感
2018年回到中国发展之后，赵晨曦对中国社会的现状非常感兴趣。一个拥有五千年文明的国家在整个全球化进程中，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融合，从而形成了的独特风貌，这是一种烙印在中国人血脉里的独特记忆。
“我第一次有做这个东西的灵感，其实就是在我姥爷家。他在山东的一个煤矿工作过，他有一张当时拍的照片，上面写了‘优秀生产者’。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感觉小时候接触过，是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觉得如果想要表达什么的话，这好像是他最拿手的最擅长的，也是他最有话语权去说去做的。
fabric qorn ss24秀场，摄影：suoofi
我曾经觉得赵晨曦在fabric qorn这个品牌做的事情更像艺术创作，而不是服装生意。赵晨曦说从ss24这一季开始，他们要回归到做生意这个轨道上来。未来的方向也比较明确了，就是想打造一个中式复古的女孩形象。
“我们这次调整其实遇到了非常大的挑战，不管是供应链方面，还是设计团队内部配合上。我从自己的舒适圈里走出来，有很多新的东西要学习要去磨合，包括人事上的管理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就是感觉非常困难，因此这一季只能说我还在探索。”
fabric qorn本季采用了麻绳绣的工艺，摄影：suoofi
比如说他这一季里使用到的一组小鸡爸爸叫小鸡们回家吃饭的图样，在20世纪70、80年代中国比较普遍的电视机罩、枕套上经常出现。它采用的是一种叫麻绳绣的工艺，这种麻绳绣是机器做的平绣工艺。“它虽然是机器做的，但是麻绳绣的粗糙感会给人一种类似手工制作的观感，这种线条组合的方式一看就是源自中国的东西。”
fabric qorn ss24秀场
当确定了要使用这种特殊工艺之后，赵晨曦就拿着图册到处问哪里能做出这种比较复古的感觉来。整个过程并不顺利，大部分厂家都不愿意做这种又麻烦产出又少的尝试，“稍微难一点稍微不一样一点的东西大家就都不愿意做”。
虽然经过很多的磨难，这个自主研发的纹样最后还是做出来了，好在这个新的方向似乎结果还是比较理想的，包括park mall在内的几家新增店铺都已经达成初步的合作。
fabric qorn走秀的照片，摄影：suoofi
“虽然我们对目前这个形象还不是很确定，但比较明确的是：这是我们一直想要的方向，这季女装中我觉得我抓到了一些想要延续的形象、廓形和元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看到的设计师都在做一些虚无缥缈的主题，为他们天马行空的创意寻找一个高大上的基石。2019年左右，由于国际上追求复古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很多年轻设计师也开始用我们自己曾经经历过的y2k、disco等风格作为自己设计的灵感来源，但是那似乎更像是灵光乍现的噱头。
而今天我们介绍的几位设计师，基本上都在关注当下中国这个方向上做了比较深度的思考，至少在我看来，不论是回顾也好、猎奇也好，甚至是艰深晦涩的哲学思考都可以，但是至少要有一些人在当下这个时代活着，这似乎才是设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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