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孙杰,是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系的一名教师,我们经常可以在舞蹈教室看见他传道授业解惑的身影。曾经,我们只能在舞台上一睹他的耀眼辉煌,因为他是中央芭蕾舞团迄今唯一的男首席,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的国家一级演员。孙杰在多年的舞台生涯中塑造的经典角色不胜其数。其中,最为人称赞的当属《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时任中央芭蕾舞团的团长赵汝衡曾用“无人超越”来评价孙杰对“洪常青”的角色塑造,他塑造的角色也被誉为“迄今为止最好的洪常青”。孙杰版的“洪常青”充满灵魂与活力,这已经不单是属于孙杰个人的表演成就,而是打破了红色经典唯原版最优的神话。
在盛夏七月,第11届“桃李杯”展演的间隙,尽管现场热闹熙攘,但不俗的优雅气质仍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面对卸下舞台光环的他,只觉得平添了几分亲切和爽朗。透过朴实的话语,让人感受到他那颗成熟自知的内心。
对芭蕾:别人选择告别的节点,才是我的开始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芭蕾上有多大的建树,即使在这之前我也是个有着丰富舞台经验的主要演员。因为芭蕾很讲究科班出身。进团那年,中国芭蕾刚刚开始走向世界,团里也出现“出国热”,极缺演员。加上团里想复排《红色娘子军》,觉得我的经历跟剧中的“洪常青”的角色非常适合——有中国舞底子,又有军人经历,还当过几年演员,现在又改芭蕾了。所以一拍即合把我要去了。
虽说我是因为“洪常青”这一角色被招进芭团,但也还是从小的角色、从跟着老演员开始学习的。进团前两年,我几乎把《红色娘子军》正面角色的群舞都演个了遍。所以也是一步一步走上来,并不是说,一上来就能够达到怎样的高度。
我与很多科班出身的芭蕾舞演员不同,中国舞的技巧和人物拿捏我很得心应手,但是在古典芭蕾上,确实需要很大的跨越。有一件事情,对我来说是个转折点。当时团里排练《吉赛尔》,有个主要演员病了,他的舞伴缺个陪练,有人就提议我陪她再跳一遍。我特别高兴的答应下来,因为这对我来说是个梦寐以求的机会。我渴望这样一个机会来证明我可以跳古典剧目;我渴望通过这样一个古典角色来肯定自己能真正融入芭蕾。所以我不惜一切时间泡在排练厅。舞伴不在没关系,我自己练我自己的。从表演到技术,我认真的做了非常多的功课,就静待站在聚光灯下让观众见证我蜕变的那一刻。但是最终我等来的不是登台,而是那个主要演员病好,我被换下了……这一结果如同一盆无情的冷水,把我从里到外浇了个通透。那时对我的刺激真的非常大,在看着别人演着我所为之奋斗的角色时,那一刻的孤独跟痛苦,让我怀疑努力的意义。我觉得身体像被掏空了,似乎所有努力在这一瞬间成为泡影,就这么消失了。我因此消沉许久,心里有了道无形的坎儿怎么也抬不起腿迈过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那段时间的努力一点没有白费。在这过程中你的拼搏,你的技术上的提升,你对芭蕾的钻研和追求,在之后的岁月慢慢的显现。我失去了《吉赛尔》,但我靠前面的积淀,换来了《海盗》《堂吉诃德》……我发现任何努力不是消散在空中,而是沉淀成养料,滋养着我的成长,这笔财富是跟随我一辈子的,而不会因为角色的更迭而更迭。在那之后,我才豁然开朗,努力的汗水没有蒸发,而是换了个模样存在。种下的花还是会开,只是未必在你以为的时间里。
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时顺风顺水的话,现在自己可能会飘飘然。那次事件成为一个全新的起点,开启了我走向成熟、走向主要演员的征途。
因为我的芭蕾生涯开始的晚,所以我才会格外珍惜,一直坚持到2008年,都40岁了,我才退役。我一再的提醒自己,绝不能因为年纪大而有所怠慢。因此我在团里边每一堂课、每一次排练都绝不含糊。不到病的起不来,我一定会在教室里。我觉得需要有这样的精神,你才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高,走得更久。
收获,往往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硕果累累,它往往是一个潜移默化的状态。就像鲤鱼跃龙门一样,需要跨越一个临界点。未达到之前,往往有些茫然无措,摸不清到底自己提高了多少,一旦跨过,身后迷雾散去豁然开朗。同样的眼前又会出现新的高点需要征服。慢慢的积累,机会渐渐就会真的落到你身上。我觉得自己只是比别人多了一股奔向目标的冲劲。
对学生:成功的那块垫脚石,叫“锲而不舍”
从演员到教师,我已经走过8年了,从附中到大学的学生我也都接触过很多。我发现这个时代的学生都有个共性——缺乏耐心。信息化时代下每天产生的信息量是巨大的,却又像泡沫一样转瞬即逝,学生每天接受着多如井喷般的信息,这种泡沫式的信息接受方式,反而让他们觉得无从下手,茫然若失。因此,时代催生下的学生心态是浮躁的。
学生往往在心里都藏着个算盘,都计算着如何用最快捷的时间,运用最巧妙的手段,花费最少的力气来拥有我所追求的目标。遇到挫折,学生想到的不是去努力,而是在计算努力的成本是否值得。他们往往忽略实现目标的基础还是要靠脚踏实地在教室里用一滴滴汗水换来。这种急于求成的心态,与我们的专业精神实际是背道而驰的。
芭蕾艺术需要愚公移山一样的精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其实“精益求精”放到任何时代去讲都不会过时,只是作为教师应该考虑应当用怎样的方式去传达。这个时代下的坚守,我认为更多的是一种芭蕾精神的传承。比如执着于细节,永不放弃的那种精神,就是精益求精。眼界需要无限的打开,但是做事一定要像铁杵磨成针那样,要耐得住寂寞。
平时,我对学生要求很严格,比如我要求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准碰侧幕条,告诉他们在台上视线该往哪里看,在舞台上遇到突发情况该如何应对等类似的小事。我平时要事无巨细地要求学生,他们才会在日后工作中去理解并运用这些经验。我觉得从一个演员转变成老师,最重要的一个事情就是告诉学生他们还没有遇到过的事情,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和应对办法。这样的话,在即将登台的未来,他们可能就会很好的应对,缩短从学生以及到演员的过程与距离。
我想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学生,要想比别人收获多,就一定要花更多精力。“锲而不舍”非常重要,其实往往最后成功与否,就在于谁坚持的更久。所以舞蹈的基础、技巧,固然需要科学的方法,但更重要的其实就是那一股子绝不放弃的韧劲。我自己的经历也证明,人不可能生来就可以享有一个至高的平台。你凭什么得以站在高处让别人认可你?凭的就是不断地超越自己。人不超越自己,后而致远。
对创新:也许,不只是种子,还需要土壤
在生活中,总有人问我中国芭蕾与世界水平相比的差距在哪儿?我认为是——创造力。中国芭蕾60多年已经非常辉煌了,从比赛的成绩到国际gala演出,无论条件、技术能力或人物塑造,都并不逊色于世界明星。
不是说我们中国的芭蕾没有创造力,我们缺的也许不只是“种子”,还有土壤。传统的教育没有给我们创造的机会,许多行业里的人,仍简单的认为我是芭蕾专业,我就必须跳古典芭蕾。其实古典芭蕾毕竟只是舞蹈的一部分。我觉得作为教师,就是要引导他们突破思想的桎梏,创造适合学生发挥的教育土壤。
比如我们已经举办了四届的workshop,就是希望发掘学生的想象空间和创作潜力。给足学生施展的空间,不限题材、内容、形式,自己去设计服装、灯光。时间久了,积累的经验越多,不管走出校园,走到哪个岗位上,他们都有勇气和底气去应对,我认为我们确实应该尽可能的给予我们的学生这样的平台。我们要做的就是为他们的思维打开一扇门,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现在来看效果很好,孩子从退缩到积极的态度转变非常明显。在这之后,我们的孩子们在国内外获得了许多奖项,其中包括表演奖和创作奖,我们的理念就是提供一切的能够做到的支持,剩下的就看学生们自己。再一个我觉得非常有价值的转变就是师生关系,以前更多的是以教师为中心,评判学生。现在学生编出的作品,我们绝不会一概否定。而是我们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观众,把他们看做演员和编导,去提供建议跟感受。我觉得其实这样的思维上的转变才是真正对他们有裨益的。
我们不仅要把学生们送上舞台,送去更宽广的天地,更要将好的环境带到他们身边。所以,每学期我们都会挑选既适合学生,又代表前沿的高水准、新锐的专家跟作品。例如,将俄罗斯当代先锋派的编导鲍里斯.艾弗曼聘为我们的客座教授等等。
我们现在对于创新教育的态度绝不是应付,而是一种全方位的革新。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我们组织参与了与丹麦皇家舞蹈学校“中丹联合艺术创作实践项目成果展演”;跟中芭联合开设“2 2芭蕾舞表演人才培养实验班”;参与国家大剧院校外人才培养基地制作剧目的演出……这些都是为学生提供掌握艺术潮流风向和增加艺术实践经验的不错途径。让学生们尽可能在国际一流的艺术团队中耳濡目染进行学习,并且接触多种多样的艺术形式,对他们将来就业的拓展也是一种启发。我们希望通过四年的学习,让他们在思想上能更上一层楼。
其实在艺术领域带来的变化可谓是颠覆性的,无论是新媒体舞蹈、各个艺术门类的跨界融合其实都已经成为一种趋势。我的概念里,芭蕾艺术本身作为国际语汇,在教育中就应该要提供开阔眼界的途径,接触不同的舞蹈方式,打破学科的壁垒,让大家看到多元化的艺术跨界。任何艺术都面临“百鸟朝凤”电影中的困境,就是传承与创新的纠葛。保护我们的传统,是我们这个专业必须要坚守的。
若我们依旧固守着60年来一成不变的教育模式去教育学生,在自己为自己画出的一亩三分地里抱着已有的古典芭蕾知识就妄称是一种传承,我觉得对于中国芭蕾奋斗下的这份还算殷实的基业,实属一种辜负。所以我觉得我们正在做出的努力转型并非一种颠覆,而是一个风向标,传递给学生更为广阔的天空和更加即时的国际芭蕾环境。我们必须把自己置身于世界芭蕾这股奔腾的洪流之中去遨游。